在西方绘画作品被封杀的岁月,这样的插画不啻珍宝

日期:12-08
十日谈插画少年维特的烦恼

原标题:在西方绘画作品被封杀的岁月,这样的插画不啻珍宝

在摄影技术普及、影像时代到来以前,精美的图画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稀缺的资源。我们可以想象,当一个爱书人经过一番寻觅,终于入手了一本向往已久的名著,而翻开来看,里面竟还有精彩的插画,那是一种怎样的欣喜。

五四新文化时期,鲁迅等文化人就曾以搜罗、收集插画、版画为长期的兴趣。最近出版的一本书——《爱看书的插画》,是出版人汪家明所写。在书前的《小引》中,他回忆自己几十年来对文学经典的阅读史:

其实细想,几十年前,我辈读经典的时候,并无什么目的,不过是,青春萌动,无可打发,唯有读书。若说独特之处,则是读的虽杂,却视外国经典最为高上。理由不好说,反正是我切身的体会。那些《少年维特的烦恼》们,《巴黎圣母院》们,《爱伦·坡故事集》们,《大卫·考坡菲》们,《安娜·卡列尼娜》们,把我带到遥远的异国他乡,神奇的历史深处,在我面前展开了一个波澜壮阔浩瀚无垠的陌生世界。

这世界有血有肉,有人物有建筑,有爱情有仇恨,有奇思和妙想……让我沉思,让我辗转反侧,让我大志满腔!记得写过一句诗:“惯于夜午奋读毕,心潮汹涌下长江……”说来也怪,那时“文革”正酣,极左盛行,怎么说这偏好也有悖于时代……也许有十分个人化的原因?——这些经典往往配有精彩插画。

对于我这个迷于美术的少年来说,在西方绘画作品被封杀的岁月,这样的插画不啻珍宝。经典加插画,无疑强化了文学对我的影响。

在汪家明看来,“插画之于文学作品的运用,当然不仅是阐释。常常是,插画内容的丰富性超出了文本,表达着画家独立的艺术精神。”书中所谈及的,是《十日谈》、《少年维特的烦恼》、《巴黎圣母院》、《爱伦·坡故事集》、《安娜·卡列尼娜》、《傲慢与偏见》、《白鲸》、《约翰·克里斯朵夫》……等文学经典,和其经典版本中的精彩插画。

《十日谈》:人的幸福本能

我所存的旧版《十日谈》是1988年5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版权页注明“新二版”、“原上海文艺版”,精装,书前有铜版纸印的二十二幅插图,书中每个故事前还有一幅题图。书前插图艺术水平高,印的也精美,有几幅内容比较“色”。

《十日谈》插画,《第一天·故事第四》

《十日谈》插画,《第五天·故事第十》

据译者方平介绍,除前两幅外,十幅是萨佛其(Steele Savage)的作品,十幅是哈舒伯格(Mac Harshberger)的作品,但不知二位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画家;前者画风细腻活泼,后者有装饰风格。一百幅题图的画风古朴稚气,取自1492年《十日谈》最早的插图本,原作为木刻。虽然是故事内容的演绎,但比文字表达含蓄多了。

那时读外国小说的标准是很“高”的,如托尔斯泰、狄更斯、雨果之类,对《十日谈》这种近似“民间文学”的作品不看重,之所以读它,是因听说是“色情小说”,可是由于读得粗,而且不了解中世纪时代背景,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深刻思想和风趣,正像李银河说的,“读这本书的时候太年轻了”。80年代末再读,深为其尖酸刻薄、胆大包天、正话反说的观点和文字风格所吸引,对这位卜迦丘先生不由得喜欢起来。

据卜迦丘讲,《十日谈》中的故事都是有根有据的,或取材于历史事件、意大利古罗马时期的《金驴记》、法国中世纪的寓言、东方民间故事(阿拉伯、印度、中国),或取材于宫廷传闻、街谈巷议。在这些故事中,塑造了国王、贵族、骑士、僧侣、商人、学者、艺术家、农民、手工业者等不同阶层人物,展现出复杂广阔的社会生活场景,尽情抒发了他对人生、爱情、财富、自由的见解。

《十日谈》插画,《第二天·故事第八》

全书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道,其中有对封建教会的批判,有对人的欲望的宣扬,有对人生来平等的认同,也有对人的全面发展才智的肯定——这一切,都是针对中世纪教会统治而发的。历史学家研究认为,中世纪教会统治非常黑暗,教士不能结婚,主张禁欲,要求人们将一切献给上帝;另一方面,圣职买卖、僧侣淫乱的现象又很严重。教会还严格控制科学思想的传播,设立宗教裁判所惩罚“异端”,学校教育也都是为了服务于神学。

正是在批判教会和神学的意义上,后世评论界把《十日谈》和但丁的《神曲》并列,称之为《人曲》。我如今记得的故事,大多是关于男女、夫妻关系的,有的曲折离奇,很像中国的唐宋传奇(比如《李娃传》)。

《鲁滨孙飘流记》:一则寓言

算起来,鲁滨孙这个可爱的文学人物,诞生快300年了(1719),比贾宝玉、林黛玉都早,离我们已经非常遥远。他也是欧洲文学最早的中下层人物形象。奇怪的是,至今读他的故事,我们仍然津津有味,仍然没有距离感,似乎是,在我们身边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会遇到这样的人。

《鲁滨孙飘流记》插画,发现一艘新失事的大船。

奇怪的还有:我少年时代读《鲁滨孙飘流记》被深深吸引(那时读的是方原译本),几十年后读它仍旧被深深吸引。如今,世界各国都把它作为儿童必读书之一,可是它并不是“儿童文学”,正如比它稍晚的《格列佛游记》一样。

作为一部有300年历史的名著,为《鲁滨孙飘流记》插图的画家很多,但英国画家理查德•弗洛特的作品别具一格,以木刻手法、装饰风味表现,明快、简约、可爱,有童话意味,对人物和风景的刻画很概括,是对故事很好的诠释。说实在的,由于年代久远,故事离奇,要画好《鲁滨孙飘流记》的插图是很难的。

《鲁滨孙飘流记》插画,把摩尔人推下船去。

《少年维特的烦恼》:年轻的歌德

以我个人的阅读体会,虽然几十年前就收藏了新文艺出版社1953年版的《浮士德》(两卷本),1982年又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文革”后新版,但只是简单翻过,一直束之高阁。这么大的部头(16000行诗句),包罗万象的内容,令人望而却步。不过有一部歌德作品例外,那就是中篇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 我手头有杨武能的译本,1983年第三次印刷,印数已达557000册,至今发行早已超过百万册。

《少年维特的烦恼》插画:维特见到一幕最动人的情景。

写《少年维特的烦恼》时,歌德二十五岁,已是小有名气的诗人。和维特一样,他出生在富裕而社会地位低下的市民家庭。此前他刚经历了一场恋爱和失恋:在乡村舞会上邂逅已有未婚夫的少女夏绿蒂·布甫,在狂热单恋三个月后,为了摆脱这无望的爱的痛苦,他不辞而别。

这一感情创伤还未平复,又传来朋友、公使馆秘书耶鲁撒冷,因单恋友人之妻而自杀的噩耗,这噩耗深深刺激了他,使他魂不守舍,辗转徘徊。终于有一天,“经过了那么久那么多的暗中准备,我奋笔疾书,四个礼拜便完成了《维特》,而事先并不曾写下全书的提纲或者内容的一部分……我像个梦游者似的,在差不多是不自觉的情况下写成了这本小册子。”

据歌德自己说,这部小说发表后(1774),他只重读过一次(1786),做了一些文句方面的修改,“我当心以后不要再读它,它简直就是一堆火箭弹!一看到它,我心里就感到不自在,深怕重新感受当初产生这部作品时的那种病态心情。”可见当年的失恋对他的打击有多么大,也可见这部小说之中饱含他的心血和真情。

《少年维特的烦恼》插画:维特忍不住第一次吻了绿蒂的手。

《少年维特的烦恼》发表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后,在中国始有郭沫若的译本(1922)。当时五四运动余绪仍在,此书在中国青年中产生巨大影响。

杨武能的新译本出版于1981年,1998年修订。修订本增加了法国画家托尼·若阿诺(1803~1852)的十幅插图,都是精细的铜版画。从年代看,也许歌德本人看到过这些插图,所以,其对作品人物的刻画和对当时社会风貌的再现都值得我们重视。

《巴黎圣母院》:浪漫派的号角

雨果是我青少年时代最早读到的外国作家之一。我的读书笔记上记载着:1972年9月读《巴黎圣母院》,10月读《悲惨世界》第一册、第二册;1973年2月读《九三年》——这三部书正是雨果小说的代表作。在我当时收藏的画片里,有四幅《巴黎圣母院》的插画,都是精细的铜版画。一幅是月色下的巴士底监狱,隐约的小桥、河水、树丛和土路,土路上有人和马在夜行;一幅是被锁在牢中石柱上正被一伙男人审问的爱斯梅拉达,披散的发,铺展的裙和扭曲的身子,尤其是那光着的脚,使吉普赛少女看上去柔弱娇小,与小说中女主角的野性不尽相符;一幅是神父克洛德把吉普赛女郎领到绞刑架下,问她是选择绞索还是选择他的爱;还有一幅则是伽西莫多为了保卫藏在圣母院的爱斯梅拉达,将烧红的铅水从高高的塔楼中间倾泻而下,下面是黑压压的人群……

《巴黎圣母院》插画,夜色中的巴士底狱。

值得一记的是,2002年1月14日,我到北京拜访三联书店老前辈范用先生,在他家见到了我早年所读《巴黎圣母院》的同一版本,并且得知,此书初版于1949年4月的上海,出版者是生活书店的二线单位骆驼书店,印行1500册,编者和设计者则是范用先生。打开一看,精致的线刻插画,黑蓝色印制,拉·爱斯梅哈尔达(该书的译法)、一半是人一半是钟的怪物、审问、绞架、巴士底……都在其中了,多达43幅!

《巴黎圣母院》插画,伽西莫多将爱斯梅拉达从刑场救进巴黎圣母院。

范用先生说,这些插画是他托朋友从法国购得的画册复制的,不只是一幅画家的作品,而是多人的插画凑在一起,镌刻者也不同,这从每幅插画下方的签名即可看出,所以画风多样。据说,这些插画大多数收在1882年重版的《巴黎圣母院》中,那么,雨果生前是看过的了。有意思的是,雨果本人也是一位不错的画家,一生作画近3000幅,其中就有很多为自己的作品画的插画。

弗里茨·艾肯伯格:《爱伦·坡故事集》和《呼啸山庄》

孔夫子旧书网雷天兄送我一本1944年纽约兰登书屋版的《埃德加·爱伦·坡故事集》,我很喜欢:灰黄亚麻细布面平脊精装,书面图案压凹烫黑,书脊黑色块上,书名出版社名都烫金;正文足有560多页,版式按西方传统,天窄地款,书眉、页码在上(这种版式是为了阅读时手握下方)。扉页书名之下注明:“哈维·艾伦编选,弗里茨·艾肯伯格木刻插画”。

《爱伦·坡故事集》中的《黑猫》插画。

我早就关注弗里茨·艾肯伯格这位风格独特的职业插画家了(李文俊先生译为“艾岑贝格”),他曾为勃朗特姐妹的《简·爱》《呼啸山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群魔》、托尔斯泰、莎士比亚的作品,以及《格列佛游记》《旧约》、经典寓言故事等作了大量插画。从他选择的文学作品,可看出与一般“接活儿”的插画家不同,有着明确的偏好和执着。他的木刻风格突出,总是黑多白少,甚至看上去满纸黑墨;线条细密粗犷;造型夸张,富有戏剧性,极力渲染痛苦的人物、恐怖阴森的环境,但又不脱离写实的视觉效果。唯其写实,才更震撼。

《呼啸山庄》插画,被感情搅得心智混乱的凯瑟琳满脑子希思克利夫。

希思克利夫和垂死的凯瑟琳紧扣着抱在一起。

作为一位具有典型哥特艺术风格的画家,他擅长营造阴森、诡异、恐怖的气氛,而哥特艺术的主要元素蝙蝠、玫瑰、孤堡、乌鸦、十字架、鲜血、黑猫等,恰与爱伦·坡作品相契合。可以判断,他为《埃德加·爱伦·坡故事集》作插画时一定得心应手,毫无滞碍。

《爱伦·坡故事集》中的《斯芬克斯》插画。

《爱看书的插画》,作者:汪家明;版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年9月

(本文整合自《爱看书的插画》,图文内容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授权使用。)

整合:小盐

编辑:风小杨

校对: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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