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武侠的罗曼蒂克衰亡史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金庸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横扫中国内地,凡有饮水处,皆知韦小宝。
金庸构建起一个恢宏瑰丽的“武侠宇宙”,在那个对外面世界和精神世界如饥似渴的年代,旋即获得了不分年龄、不分阶层、不分地域的人们的喜爱和共振。在半文半史之间,在小人物的成长和大变局的洪流之间,在轻拢慢捻的诗词歌赋之间,文以载道。金庸作品,不仅是现象级的,更是史诗级的。
但武侠江湖的盛世不复存在,早在先生辞世之前。
武侠文化是底层文化,是古代中国的二次元文化,一直处于被打压状态。外儒内法的历朝历代,早被韩非子告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武侠高开低走,甫一出现在历史舞台就风华正茂,但不容于大一统皇权,两个千年下来,不绝若线。
春秋有刺客,专诸藏剑于鱼腹刺吴王,豫让漆身吞炭刺赵侯,更著名的当属荆轲,“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至今读来,荡气回肠,虽千万吾往矣,犹若郭靖守襄阳,萧峰闯聚贤庄。
秦汉有游侠,司马迁赞“其言必信,其行必果,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他们行侠仗义却又凌驾于法律之上,既是江湖,也是黑社会。最著名者为郭解,年少寡恩,好勇斗狠,同时侠肝义胆,交游甚广,名动江湖,仿佛古龙江湖里傅红雪和楚留香的合体。最后虽然伏诛,却几乎赢得《史记》“一传之地”。
杀郭解者汉武帝也。正是后者罢黜百家,定于一尊。及至东汉两晋,地方势大,豪强并起,部曲活跃,曹操起兵,祖逖击楫,任侠之风复兴。但与此同时,游侠日渐儒化、入世和关羽化,武侠和文儒合流,开始保家卫国。就像曹植《白马篇》所述,“幽并游侠”最后“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唐宋科举,关陇族灭,杯酒释兵权,中国愈发重文轻武,遍地儒将。明清皇权专制,无以复加。只有庙堂,没有江湖。只有邪教,没有六大门派也没有光明顶。
晚清民国,冷兵器退出历史舞台,铁路开,镖局衰,武术更无用武之地。哪怕民国“侠女”施剑翘手刃杀父仇人孙传芳,用得也是手枪,而非刀枪剑戟。
武侠再无立锥之地,但武侠文学意外迎来中兴。国运蜩螗,武侠成为往日荣光的避风港。“你有科学,我有神功”,大抵不只是东方不败自己的臆想。
1949年后,战争告一段落,武侠文学和影视在港台开花,继而进入改革开放后的内地,成为中华崛起和民族复兴的催化剂。只是当崛起和复兴触手可摸的时候,武侠作品却走下神坛。人民眼界渐开,选择更多,信息更多,诱惑更多,武侠小说式微不可避免。
武侠让位于玄幻和宫斗,那个属于“70后”、“80后”的白衣飘飘的年代已经定格为历史。90后和新世代,肾上腺在寻找新的偶像。江湖已死,只剩下一地鸡毛的《江湖儿女》告诉我们,江湖就是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