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名毒贩与一名强迫卖淫者的缘分：我关在这里照顾老刑犯，谁又能送八十老父去医院？
摘要：和张力飞的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他格外想念自己的老父亲。
张力飞（化名）已经87岁了，老上海人，满头银发，佝偻着背，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如果不是窗外隐约可见的高墙电网，如果不是身上穿的那件灰白的囚服，他看起来似乎和公交、地铁上需要让座的老人没有什么两样。
李家强（化名）43岁，高大健壮，是四川成都人，10年前因犯运输毒品罪入狱。
这两个前半生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却在南汇监狱集中关押老年服刑人员的重症监房结下了难解的缘分。
护理服刑人员，也是专业护工
见到有陌生人来找他聊天，张力飞立即兴奋起来，他摘下口中早已磨损大半的假牙，干瘪的脸腮上流露出略含羞涩的笑容，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一旁的李家强神情嗔怒地一边掏出纸巾，飞快将张力飞沾上口水的双手擦干净，一边迅速帮他把假牙装了回去，动作轻柔而娴熟。“他说，他的牙早就掉光了，很多东西吃不了。”李家强解释道。
张力飞一口地道的上海本地话，因为年纪大了口齿不清，有时连上海籍干警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此时往往需要李家强担任翻译，他已经照顾张力飞8年了，每个音节代表什么意思，他都懂。
李家强的身份是一名护理服刑人员。作为一所集中关押老、病、残服刑人员的监狱，南汇监狱里关押着不少像张力飞这样的老年服刑人员。由于老病残服刑人员改造生活存在现实困难，一部分年轻、身体相对健康的服刑人员承担起照顾看护他们的任务。
“我们护理服刑人员都参加过护工岗位培训和技能考试，有国家劳动部门发的护工证，出狱之后可以直接上岗。”李家强说，2010年，监狱干警找他谈话，希望让他参加护工培训。起初，他心里有些犹豫，因为自己的右眼残疾，也是一个生活上需要照顾的人，“更何况在家自己连父母也没有伺候过，我担心自己干不来。”不过，在干警的开导下，考虑到回归社会之后自己没有一技之长难以立足社会，李家强最后还是答应了。
南汇监狱副监狱长陈礼松表示，为了确保护理服刑人员的能力达标，监狱管理局每年都会聘请专业教师，来监对参加护工培训的服刑人员进行为期数月的集中授课。之后，他们还要通过劳动部门组织的考核，取得技能证书之后才能正式上岗，“外面考护工证有哪些要求，监狱里学护理的服刑人员也是一样的。”
拿到护工证在上岗前，李家强被监狱干警叫到面前，和他“约法三章”：希望他牢记一条根本，无论如何不能冲老年服刑人员发脾气。李家强听了，愣了半天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有护工证的年轻犯人为年老犯人擦身
照顾老刑犯，他成了监狱心理宣泄室的常客
仅仅过了一个月，李家强就忍不住跑去找干警诉苦：“警官，这活太难干了，我做不了！”
家中有老人的，一定对此深有体会。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常常被称作“老小孩”，因为他们格外固执，又总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想要说服他们，真是难上加难。
让李家强烦心的是，张力飞年纪大了，喜欢吃甜吃辣，每餐都想着往饭菜里拌点辣酱。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张力飞的手没力气，往饭菜里倒辣酱时容易洒在地上。见状，李家强便想帮他拌辣酱。不料，张力飞两手紧紧护着辣酱，就是不让他帮忙。无奈之下，李家强只能摇头叹口气，拿来抹布把地板擦干净。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张力飞十次中有八九次会把辣酱洒在地上，每回都要李家强来打扫。加上彼时言语不通，沟通相当困难，两人之间隔阂渐深。“当时我觉得特别憋屈。”李家强说，他不敢违反规定冲老人发火，只能找干警谈心诉苦，甚至找心理医生帮忙疏导，“监狱里有间心理宣泄室，最初做护理工那段时间，我常去宣泄一下内心的情绪。”
发泄完了，该做的事情还得继续做。时间久了，李家强逐渐摸准了老人的脾气。“他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有些固有的习惯改不了。”李家强示意记者仔细观察张力飞的衣着，10月的天气，秋高气爽，窗外阳光明媚，张力飞的囚服内却套着两件厚毛衣。“他不是怕冷，只是特别喜欢这件毛衣，所以总是穿着。”李家强说，张力飞还有件旧皮夹克，是十多年前买的，早已洗得发白，还是舍不得扔，“知道他有念旧的习惯，我顺着他就好了。”
“他很好，照顾我，很好。”李家强正说着，坐在一旁笑呵呵的张力飞突然开口了。前些年，张力飞患上了老年痴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记忆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他现在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很多事转头就忘，但还记得谁对他好。”李家强侧过脸望着张力飞对记者说着。
年轻的犯人照顾年老的犯人
照顾他8年，对自己的父亲却从没这么好过
照顾老人是一件非常考验耐心与爱心的事情，李家强和张力飞住在同一间监室里，一晃近八个春秋了。同监室还有几位老年服刑人员，他们都是李家强的护理对象。其中一人已经患上严重的老年痴呆，完全认不得人，另外几位老年服刑人员身体状况尚可，需要李家强花费的精力不多。由于对张力飞照顾花费的时间最多，因此他们两人的关系最亲密。
每天清晨，李家强都早早起床，帮张力飞穿好衣服，再打来热水给他洗脸。张力飞喜欢吃鱼肉、鸡肉，李家强就会小心翼翼地把肉里的骨头都挑出来，再夹到老人碗里，“他前几年得了肺炎，所以擦身洗澡时要特别注意，不能感冒。他得了灰指甲，除了帮他搽药还要经常剪。”对张力飞的身体情况，李家强了如指掌。
上个月，一天凌晨4时左右，张力飞突然感到肚子疼。李家强从熟睡中惊醒，和值班民警一起把他送到上海市监狱总医院。经检查，张力飞没有查出什么毛病，大家都松了口气。看着躺在急诊病床上的张力飞，李家强不禁想到了自己在狱外的老父亲：“如今我关在这里，80岁的他要是生病了，谁能送他去医院呢？”
李家强坦言，在照顾张力飞的过程中，自己的性格也在渐渐转变，经常不自觉会想起父亲。入狱前他年轻气盛，和父亲的关系不算融洽，“他不喜欢我和那帮朋友在外面混，经常教训我。我不爱听，所以每周就去看他一次，基本上是坐一会儿就走，从来没照顾过他的生活。”
正是这帮朋友把他“坑”进了监狱。2008年，李家强受朋友之托“带点东西”到上海。虽然明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讲义气”的他还是夹着包踏上了火车。一下火车，他就被上海的公安民警带走了，一搜身，发现他包里带的是毒品，于是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李家强获得了减刑，如今余刑不到2年。和张力飞的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他格外想念自己的老父亲。他说，自己已经盘算好了，出狱之后就回老家做点小生意，多陪陪父亲，尽孝道。“我照顾了张力飞8年，对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这么好，想想很惭愧。”
如果不出意外，张力飞的刑期会更早结束。他因强迫妇女卖淫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后被减刑，如今余刑不到一年了。即将回归社会各奔东西，李家强不禁对老人的晚年生活有些担心，张力飞年近90，没有亲人朋友，出狱之后他还能适应社会生活吗？
听到李家强向记者吐露心中的担忧，张力飞在一旁咧着嘴笑着接了一句。“炕煎饼！”他说，“我以前就是炕煎饼的，能养活自己。”
栏目主编：简工博文字编辑：简工博题图来源：视觉中国图片编辑：项建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