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土地在召唤!寿光灾后三十天实地回访
七天之内,两场台风,带来了潍坊市有气象资料以来历史同期最大值的降水量。一百多万受灾群众,一万多间倒塌的房屋,近二百亿经济损失,透过冰冷的数字,灾难的轮廓清晰可见。
近日,券商中国记者走访寿光境内弥河沿岸的纪台镇、上口镇和羊口镇,纪台镇主要是棚区、上口镇的口子村主要发展养殖业,羊口镇的南宅科以种植为主,小麦和玉米是主要作物。
当洪峰退去,最初的排水救援工作告一段落,如何挽回损失,修复被洪水冲击的生活成为最紧迫和现实的问题。
寿光城区:一切如旧
在寿光市的城区,对洪水所带来的影响的感受并不深刻,或许是因为城市生活的千篇一律,或许是因为钢筋水泥比裸露的土地对降水有着更强的抵抗力,较为完善的排水系统也减轻了降水的冲击。
寿光蔬菜物流中心,女工在分拣白菜从北京到潍坊的高铁,进入潍坊地界后,连绵的白色大棚也随之进入视野。寿光物流发达,但仍未通高铁,普遍的路径是从潍坊汽车站乘坐汽车到达,流水发车,进入寿光后沿道路有各个站点很是方便,途经寿光国际会展中心,每年当地的盛会—国际蔬菜科技博览会都在此举办。
寿光地处潍坊市西北部,渤海莱州湾南畔,地势自南向北缓慢降低,市区面积不大,蔬菜等农产品带来发展契机在城市中有着不可磨灭的烙印。
位于寿光城区东北部的中国·寿光农产品物流园是亚洲最大的综合性农产品物流园,也是全国最大的蔬菜集散中心,甚至是信息交易中心和价格形成中心,是中国南菜北运、北菜南调的中心地带。记者到访的时间是9月14日早晨八点,此时最繁忙的早间交易已快告终,交易区的人流和车流却毫无停歇下来的意味。
寿光蔬菜物流中心,女工分拣打包南瓜天南海北种类繁多的蔬菜在这里汇聚,本地菜、本省菜、外省菜等集中到这里后继续打包后物流发送至全国各地的蔬菜市场。蔬菜从收购到分装物流中间环节众多,要经过多个层级的收购商,其中最基础的收购商是驻扎在农村的收购点,直接从农户处购得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蔬菜,有些是按重量论价,有些则直接按种植面积开价。
星罗棋布地散落于9个乡镇几百个村庄的一线蔬菜收购点,是将蔬菜和外界连接起来的第一个环节,春江水暖鸭先知般感知着田间地头的分毫变动,在经历收购、分拣、运送后,这些变动将以更大的幅度被传导至下游。洪灾发生后的一段时间,不止当地,诸多外省地区某些菜价飞涨,几十元一斤的香菜,就是这种影响的体现。
从寿光城区沿弥河向南不远就是纪台镇,境内有弥河自南向北流经全境,该乡镇蔬菜种植业发展较早,十余年前无公害瓜菜,冬暖式大棚、大拱棚等保护地栽培面积即达5万亩,茄子、辣椒等瓜果闻名全国。但由于地势较为低洼,该镇成为寿光市大棚农业受洪灾影响最大的地区之一。
纪台镇:“我们连续抽水几天几夜了”
孟家村是纪台镇受灾较为严重的村之一,洪水退去20余天后,排水工作已基本完成,但一些大棚中仍留存有积水,路边沟渠中通过抽水泵排出的水哗啦啦流向弥河,救灾工作仍在继续。
孟家村,几位村民在共同修缮大棚对于从年初到年尾起早贪黑埋头在大棚里的村民来说,大棚是他们最宝贵的财产,在两场暴雨的时间差里,未等积水演变为水灾,各家各户自己用抽水泵排水的工作就已经开始了。受第二场“温比亚”台风影响,因降雨量陡增,地下水位抬升,棚内积水也随之升高,水位最高处达两米半。
9月11日,水灾已过去20多天,将近中午十二点,孟家村村民李保玲夫妇仍在大棚外劳作。结婚7年,他们一共建了三个大棚,其中两个出现了坍塌,眼前这个是两年前新建的,当时物料价格较低,单这一个大棚修建成本在15万元左右。
二十多天来,这对夫妻没有一天不是守在棚里,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李保玲回忆,第一场雨是从8月13日晚上十点左右开始下的,“很大,真的很大”是她对这场雨朴素的形容,语气中仍有惊慌。雨从晚上十点多下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她和丈夫也在棚里待了一宿,深夜的大雨中,两个人未来得及穿上水鞋,双脚陷在泥里,用铁锨把土装进平日积攒的化肥袋子里,拼命想把大棚前面水沟一侧的土垒的更高一点,试图通过这样的土办法,防止沟里的水漫过沟沿灌进大棚。
深夜冒雨苦干的不止这对夫妻,几乎所有种棚的村民,都试图用这种土办法阻止洪水向棚里蔓延。第一场雨时这种办法还有些奏效,但在间隔不久就到来的第二场大雨面前,则很无力。
第二场雨开始下后不久,村里就组织了集体救援。李保铃的丈夫和村里的七个男人一起守着村头的大坝,准备好了土方时刻防备决堤,每天十几个小时在水里泡着,抽水,排水,看坝,扯管子,半米多深的水里趟来趟去十几天。
“除了要睡觉的时候去干的地方睡一会,其余时间我们全都在水里泡着,直到前几天有的人脚上都全是水泡,这些水里渗进了化肥和农药,不干净。有些人脚肿着,还有化脓的,长癣的,严重的还有烂掉的。”李保玲丈夫说,“农民就是这样,越是刮风下雨,越要往地里跑”。
虽然损失不小,但对于当地农民来说,如何尽快将大棚修好,赶在天气完全变冷之前补种上作物,才是他们心中的当务之急。“先种上减少损失,我们就靠棚了,不然今年吃什么?”李保铃的想法很简单,损失已经无可挽回,要是错过了节气种不上作物,损失更大。
相较于计算得失,这位长久埋身大棚的女人显然对作物的习性更为熟悉。她告诉记者,这里的大棚以种植茄子为主,每年7月底插秧,来年6月中上旬拔掉,一年有不到两个月的休种期。茄子从种上到第一次采摘要历时两个多月,多的时候一个多星期可以采摘一次,天气冷的时候要两个多星期采摘一次。一个两亩地的大棚,一年收成好的话能有近十万的毛利,除去浇粪、施肥、买苗、农药、换膜等成本,最多能有五六万收入。加上另两个规模较小的棚,一年下来总共能有十多万。
十多万是一个家庭辛苦一年的收入,这份收入除了供一家生活用度外,大头是孩子的学费,李保铃家的两个孩子都在县城最好的学校读书,一年学费两个孩子要将近五万,而剩下的钱,用她的话说,“种地赚的钱,一回头就又投到棚里去了,手里没几个钱,都是丁点丁点攒出来的,弄钱弄棚,弄棚弄钱”。
中午光景,太阳当空照着,华北平原九月的日晒依然强烈。乡间小路的两侧整齐地排列着白花花的大棚,田间水沟里汩汩的水流声依稀可辨,四下里很寂静,附近的棚里只见这对夫妻。在与记者搭话的时候,手头的活儿也不曾停下,不时把水泵和抽水管搬动到更合适的位置,一锨一锨向大棚的墙角培土。因为常年的日晒,两个人皮肤都有些黝黑,不时说几句话,显得很默契。
大棚边的道路上停着一辆三轮车和一辆电动车,电动车的车把上挂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两个火烧。干活间隙,李保铃过来拿起来吃了几口。
在纪台镇桂家村,村民曲大哥正在修缮大棚,他很健谈,带着记者查看了被水冲泡过的几处大棚,每到一个棚里,他都会习惯性地简单讲述下这个棚的损毁情况以及预计的修缮费用。
他身上有着农民独特的活泛和务实,他种植了五个拱棚,原本预计9月卖完菜后保守有十多万的收入,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棚里的黄瓜。说他活络,是因为他很快找到了其他营生——修棚。“种不了地就修棚,总要挣点钱吃饭”,或许是因为自己也种棚的原因,他对修棚的一切都很熟悉,从坍塌程度的判断,到维修费用的预估,对修复流程也轻车熟路。
“先准备材料,然后找施工队,他们有小型挖掘机,用瓦子把淤泥清理出去。然后要先把地基打好,把立柱支上,棚顶用钢丝支起来,再铺上保温材料,最后上土,把土晾干才能再开始种作物”,曲大哥向记者表示。
交谈间隙,几位村民聚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自己家的情况。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开始合力从棚里向外搬运断裂的立柱,“我们是互相帮忙,找施工队太贵了”,他们也是想尽快修复好受损较轻的大棚,赶在天凉前抢种上作物,尽量挽回一些损失。“我们现在最希望的是政府的贷款能尽快下来,我们也知道人太多了由不得不繁琐,但真的很急”,曲大哥说。
在纪台镇曹官庄村的一处大棚里,寿光市农业技术推广协会的几位会员正在和农民一起铲地,水灾发生后,他们响应政府号召,协助菜农开展自救工作。一位协会成员向记者介绍,目前大部分棚室明水已排除完毕,对排完水的棚室,很多菜农在晾地,原因是土壤含水量高,湿度大,怕茄苗定植后沤根。但随着温度逐渐降低,幼苗晚种植一天,收货时间也要相应推迟。而等到土壤条件适合定植幼苗,还不知道多久,不少菜农为此愁眉苦脸。
为了使菜农早一天下种,该协会提出高起垄栽培方法并亲自指导菜农种植。记者在棚里看到的,正是该协会会长王友福在手把手教菜农作垄。
王友福介绍,眼下,往年正常定植期已经过了很久,菜农早一天定植,能提前好几天收获。这种高垄栽培模式适合所有无明水的棚室,只要能整出高垄,就能定植茄苗。这种栽培模式无需翻地,无需使用底肥,可最大程度的降低菜农投入成本,提高效益。
口子村:猪都冲走了,我哭了
上口镇口子村是这次洪灾的重灾区,养殖业为主的农业结构使村民在此次洪灾中经济损失严重。
口子村被水冲过的养殖场口子村有新村和老村之别,两村之间以一条南北走向的羊田公路为划分。口子老村位于弥河坝内,南北西三面环水,东面的羊田公路同时充当着河堤大坝。1984年开始,出于村民生产生活安全的考虑,寿光当地组织口子村整村搬迁,历时7年搬迁至羊田路路东,称为口子新村,路西的老村被作为养殖基地使用。
据《寿光日报》报道,口子村老村养殖聚集区集中了80多户养殖户,养着2.8万头生猪、3万只蛋鸡,还有狐狸、貂、羊等畜禽。在这次洪灾中,除了2000头猪,其余全部溺亡。
口子村被水冲过的养殖场村民宋大姐一家的养猪数量在500头左右,包括35只母猪和400多只小猪,绝大部分猪都被水冲走了,仅剩下的一头母猪和几只小猪后来也相继死去。饲料也被浸泡了,猪栏被冲断了,猪舍有些地方也出现了坍塌。
宋大姐和丈夫都五十出头了,十年前开始养猪,最开始只有几头种猪。十年间收入除了日常用度,剩余的钱都继续投进了养殖场,每年添几头猪,渐渐把规模做大了。“资产全在养殖场里”村民这样形容。
8月19日,口子村广播了上游水库开闸泄洪的消息,提醒村民不要睡觉,随时准备撤离。20日早晨六点左右洪峰来到,口子旧村水位最高将近三米。
口子旧村养殖场,洪水退去后,一辆面包车陷在淤泥里村民已经撤离到广陵中学临时安置点。眼看着旧村养殖场进了水,心里都焦躁不安。21日上午九点,宋大姐的丈夫和其他两位村民游泳进入旧村,已经找不见几头猪了,几个人在泡在水里寻觅了一天,下午四点多回到新村,沮丧,疲劳和寒冷交织,浑身瑟瑟发抖。
“我游泳进去的时候赤着脚,一着地就被玻璃碴子割伤了脚,我抓紧找到我家的猪棚,一看所有的猪都没了。我就哭了”,一位村民说。
几天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泡在水里。在19号当天,老村已经进水了,宋大姐家的养殖场里还有一万多斤饲料堆在地上,为了尽量减少损失,她丈夫冒着雨,徒手一袋一袋将饲料扛起又放下,希望能垒高一点,只要水不淹没所有的饲料,就能留下一点。
“他一直在那里搬啊搬啊,叫他走也叫不动,最后水快没过脖子了,我过去拉住他跟他喊先保住命,才把他拉走了”,宋大姐说。
村民仍然希望能够自救,“希望给我们补贴一些资金让我们先生活下去,我们再慢慢建设”,一位损失惨重的村民表达了这样朴素的愿望。
傍晚时分,口子老村原本喧闹的养殖场悄无人声。村口的一间猪棚里,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在收拾被损坏的物资,一些原本装饲料的袋子被收集起来,这些袋子一斤大概能卖几角钱。
溺亡畜禽的处理也是一个较大的问题,上口镇镇长王秀忠曾对接受采访时表示,淹死的牲畜非常多,机械施工难度大,大量淹死的牲畜漂在玉米田里,收集难度非常大。这部分工作主要由防疫部门展开,上口镇畜牧兽医管理站站长孙华建在接受央广网采访时介绍, 8月22日下午,大型机械开始进村作业,并调派无人机进行全域防疫。截至25日,口子村死亡的生猪已基本都按国家标准进行深挖深埋的无害化处理,所有有水面的区域全部喷洒足量的消毒剂。
南宅科:旧村边上起新楼
南宅科隶属于寿光市的羊口镇,弥河支流从村落东面流过,西北两面有铁道经过,水易进难出,该村是此次洪灾过后需要整体搬迁的村庄之一。
南宅科被水冲过后据村民介绍,8月19日,村里就组织了抢险突击队对邻村而过的弥河大坝进行24小时的巡查加固。20日上午,全村人员全部撤离,20日晚8点,洪水进入村庄,第二天村内水深达1.5米。
排水工作的开展紧张有序,村民介绍,来自济南、泰安的支援消防官兵启用6台大功率抽水机24小时往外排水,党委政府协调22 台水泵,一字儿排开,连续不断对外抽水。26日晚,1100名消防官兵支援南宅科村,到27日凌晨5点,村内积水全部排净,村民陆续赶回家中。
家里的情景让人陌生。庭院里是被水泡过的痕迹,房屋内的积水刚刚退去,屋内的家具全部被浸泡过,衣物、棉被等杂物在地上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记者遇见一位正在收拾东西的大姐,她正将泡过水的儿子的结婚照连带着相框绑在三轮车的最上面,攀谈几句后她便红了眼眶。
网上流传的照片多为该村村民在晾晒自己家的物品,但该村村民面对的问题不止于此,因为该村目前的房屋多为老宅,年岁已久,经雨水浸泡后已成为危房,经研究后,羊口镇确定了南宅科村的整体搬迁计划。
南宅科面积不大,共有350户1070人,房屋352口。虽然房屋有些老旧,但一进村就能感受到规划的用心,房屋整齐有序,村内的街道,胡同都是柏油铺设,较为宽敞,十分干净整洁。
因为居民大都已经搬迁完毕,村内很少见到人了,路边枣树上的枣子已经红了一半,因无人采摘散落了一地。这里宅基地分配较多,每家宅子占地约一亩半,院子里多会留出一小块地方种些家常吃的菜,记者走访了几个没有上锁的院子,皆已一片狼藉。
狼藉中有挣扎,对苦难的承受和坚韧的生命力也在其中浮现。在几乎已经空空如也的村子里,一位村民的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车上铺着褥子,简单搭了个蚊帐,院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粮食发酵的酒酸味,他正用铲子把被水浸泡过的麦子往三轮车里装。
他家种了30亩地,今年夏天收的麦子只卖了很少一部分,因为今年价格较低只能卖到一块一,以往则能卖到一块二或者一块三,而且麦子过了冬能涨称,算下来一万多斤麦子中间能有一千多块的差价。
烈日当头,汗水从他黝黑的脸上滴落,他脖子上搭了个脏兮兮的毛巾,不时用来擦一擦脸。为了将这些麦子尽快铲完,他晚上就在门口那辆三轮车上睡觉。为什么都已经烂了还要装起来,他告诉记者,这些烂了的也有人收,每斤五分钱,这些大概有一万斤麦子,还能卖500多块钱。
隔了几排房子,一位老大爷在院子里的过道里静静坐着,面前摆了个小桌子,桌上放了一壶茶和几个杯子,还有亲戚送来的几张油饼。“现在就是感觉自己在守着这个地方” 。
在老村以西800米,新的南宅科村已破土动工。寿光城投负责项目的施工,现场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正在搭建工人住的活动板房,5天时间搭建了48间。而据《潍坊晚报》报道,潍坊市规划局已会同寿光、安丘、昌乐、青州、临朐等11个受灾县、市、区(开发区)全面启动灾后重建家园规划编制工作,对于整体迁建的村庄,将由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会同市县规划部门尽快完成村庄规划方案,设计15个农房建筑选择方案。
采访札记丨土地在召唤
作者:王君晖
离开寿光一周后,不时仍能收到当时采访的村民从微信上发来的链接,多是关于当地情况的报道,也会有一些简单的问候。她们发的通常都是语音,有时候会直接用当地方言,有时候会用带着方言味道的普通话,有时会发些牢骚。
这些声音会把我拉回采访现场,仿佛又站在田间地头听村民们计算损失。在口子村采访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说着说着突然嘴角向下一瞥哭了起来,南宅科一位在老宅打包物品的大姐不停的念叨“啥都没了”。在秋收即将到来的这个夏末,他们被洪水裹挟而去的,有长势正好的连片庄稼,有被精心饲养正待出栏的家畜,也有一家三代居住着的老宅,有老宅里新添置的家电和院落里挂满果子的枣树。
在寿光受灾乡镇走访的三天,听到一些悲伤的故事,见到了很多朦胧的泪眼,有很多迷茫的问询和沉默的背影,还有被这种不能承受之重撞击后,继续埋头田间的身影,悲痛有时,生活仍要继续,如何重整,如何播种,如何活着,是他们简单却务实的信仰。一些村民仍自己在用水泵向外抽水,一些人已经开始着手修缮被毁坏的大棚,平整土地,希望尽快插秧。
那些时刻,在九月晴空烈日下,看着他们的铁锨一铲一铲上下起伏,农民们面对苦难的务实和安之若素让我动容,任何语言好像都丧失了意义。
与洪水等种种自然灾难的斗争,是聚落文明自史前社会即开始面对的重要命题。从刀耕火种到现代农耕,技术和工具随着时代变迁不断改进完善,效率和产能的提升也带来生活上不可同日而语的改善。但亘古未变的是脚下的黄土地和与土地对望的蓝天白云,即使有了更有效的农药化肥,有了温控的大棚,农业依旧是一个靠天吃饭的行当,推犁耕地,播种收获,古老的流程和技艺祖辈相传,世世代代,犁过的是同一方田,挑过的是同一汪水。
灾后三十天,洪水已然退去,弥河重归静默。被洪水短暂吞噬的土地又裸露出来,举目四望是纵横交错的龟裂痕迹和深浅不一的淤泥,被洪水洗刷过的农田里,原本应已结棒的玉米耷拉着头,不复青绿。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余华在《活着》结尾的这句话,写尽了以土地为生的人与黄天厚土的难舍难分。土地对耕作者的恩赐和给予自远古绵延至今,也曾被蹂躏,也曾有灾难,困境中的坚忍和韧性,更加难以磨灭,此刻寿光的土地,也再一次深情呼唤着这方地上的子女。